据上篇发布已经有一年了，整理资料的时候才发现下篇忘了发出来，今天有空就接着来说说

上篇：龙与地下城（D&D）五十年（上）-主机讨论-老男人游戏网配套论坛

那么我们书接上回

前情提要：

在1990年代中期，TSR为了满足不同口味玩家的需求，采取了极其激进的出版策略。除了核心的《灰鹰》（Greyhawk），还包括高魔奇幻的《被遗忘的国度》（Forgotten Realms）、史诗战争题材的《龙枪》（Dragonlance）、哥特恐怖风格的《瑞文洛夫特》（Ravenloft）、废土生存风格的《浩劫残阳》（Dark Sun）、多元宇宙哲学的《异度风景》（Planescape）以及太空歌剧风格的《魔法船》（Spelljammer）等 。   

从创意角度看，这是TRPG历史上最百花齐放的时期，诞生了无数经典的设定；但从商业逻辑审视，这是自杀式的。每一个新的设定集都在蚕食而非扩大核心玩家群体，导致玩家基础被割裂成无数互不兼容的孤岛。玩家的购买力被分散，零售商被迫在有限的货架上陈列大量销量平平的扩充书，库存积压严重，最终导致现金流断裂。此外，TSR末期管理层与粉丝社区的关系极度紧张。由于对知识产权保护的过度敏感，TSR曾频繁起诉网络上的同人创作者，这不仅未能遏制盗版，反而激怒了最忠实的核心用户，被戏称为“They Sue Regulars（他们经常起诉常客）” 。这种敌对态度严重侵蚀了品牌价值，使得TSR在面对《吸血鬼：避世潜藏》（Vampire: The Masquerade）等新兴叙事类RPG的竞争时显得力不从心。

正如上篇中已经说过的，D&D的历史被清晰地划分为“TSR时代”与“威世智时代”，而1997年正是这两个时代的分水岭 。TSR的衰落并非单一产品失败的结果，而是长期战略失误的累积，其核心症结在于过度细分的市场策略（Hyper-segmentation）与不可持续的商业模式。   

1997年，凭借集换式卡牌游戏《万智牌》（Magic: The Gathering）获得巨大商业成功的威世智（Wizards of the Coast，以下简称WotC）公司介入收购了濒临破产的TSR。WotC创始人彼得·阿德基森（Peter Adkison）不仅是一位精明的商人，更是一位资深的D&D爱好者。他将这次收购定义为一场“超越商业逻辑的文化救赎” 。   

阿德基森接手后的首要举措是稳定军心与偿还债务，但他做出的最具深远影响的决定，是将D&D的开发大本营从威斯康星州的日内瓦湖搬迁至华盛顿州的西雅图。这一地理位置的变迁象征着游戏设计哲学的根本性转移：

日内瓦湖范式（Lake Geneva Paradigm）： 根植于传统的微缩模型战棋（Wargaming）文化。设计往往依赖直觉、经验法则和对模拟现实的执着。规则充满了特例，强调裁判（DM）的个人权威与临场裁定。

西雅图范式（Seattle Paradigm）： 受《万智牌》成功经验的启发，代表了“西海岸系统工程文化”。这种文化强调规则的严谨性、关键词（Keywords）的精确定义、系统内部逻辑的一致性以及数学模型的平衡 。   

这种范式转移奠定了后续D&D版本特别是第3版的设计基调：

将RPG从一种“模糊的模拟体验”转化为一套“精密的操作系统”。WotC接手后的第一个重大品牌重塑决策，就是果断废除了“Advanced”这一修饰语。从2000年的第3版开始，所有产品统一归于单一的《Dungeons & Dragons》品牌之下，旨在消除内部竞争，降低认知门槛 。   

2000年发布的第3版（3e）是D&D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底层代码重写。由蒙特·库克（Monte Cook）、乔纳森·推特（Jonathan Tweet）和斯基普·威廉姆斯（Skip Williams）领衔的设计团队，致力于解决AD&D时代遗留的规则混乱与反直觉设计。

在AD&D时代，不同的行动判定遵循着完全不同的数学逻辑，这被称为“特例的集合”。攻击判定使用臭名昭著的THAC0（To Hit Armor Class 0），这是一个基于减法的系统；属性检定通常使用d20的下方检定（Roll Under）；盗贼技能使用d100百分比骰。第3版大刀阔斧地砍掉了这一切，将所有判定统一为一个简洁的线性公式：

这一变革带来了三个层面的深远影响 ：   

认知减负： 玩家只需要记住一条公理——“数值越高越好（Higher is Better）”。护甲等级（AC）从下降式改为上升式（从10向上增加），彻底消灭了减法运算。

无限扩展性： 旧系统的数值范围往往是封闭的（如属性值上限25，AC下限-10），而新系统的DC可以无限向上延伸。这为高等级游戏（Epic Level Play）提供了坚实的数学基础，理论上玩家可以挑战DC 50甚至DC 100的任务。

概率透明化： 统一的线性分布使得玩家更容易估算成功率，从而做出更理性的战术决策。

统一且透明的数学模型催生了一种全新的玩家行为模式：系统精通（System Mastery）。

在3e时代，由于规则变得像物理定律一样严谨，玩家开始像程序员优化代码一样优化角色卡。通过巧妙地组合种族、职业、属性分配、专长（Feats）和魔法物品，熟练的玩家可以构建出战斗效率远超普通角色的“优化构建（Optimized Builds）” 。   

蒙特·库克曾公开承认，3.5版的设计部分采用了“象牙塔设计”理念，即有意在游戏中设置“陷阱选项”和“奖励选项”。这种设计的初衷是奖励那些投入时间钻研规则的“硬核玩家”，让他们在发现强力构建时获得智力上的满足感。然而，这一设计哲学导致了严重的负面后果：新手玩家构建的角色战斗力可能只有资深玩家角色的几分之一，这种挫败感构成了极高的准入门槛，并引发了严重的数值膨胀与“军备竞赛” 。

第3版的成功不仅源于规则的革新，更源于其激进的分发模式——开放游戏许可（Open Game License, OGL）。WotC将D&D 3e的核心规则（SRD）免费开放给公众。这一策略的底层逻辑是“网络效应”：允许第三方制作模组，WotC不仅节省了开发成本，还让整个市场充斥着兼容d20系统的产品 。   

玩家玩任何一家公司的d20模组，最终都需要购买WotC的核心规则书。这一策略在初期取得了惊人的成功，导致了D&D的市场占有率在短时间内达到了垄断级别。然而，极低的准入门槛也导致了市场上充斥着大量低质量、同质化的第三方产品，即“d20过剩（d20 Glut）”，导致许多零售商受损，这也为后来的政策收缩埋下了伏笔 。   

而龙与地下城正式进入中国也是在3e这个时代，如果说西方是“从桌面到数字”，那么中国则是“数字启蒙桌面”。

在2000年代初期，中国大陆的桌游市场几乎是一片荒漠。D&D最早的正规引入尝试是通过台湾地区的代理商第三波资讯（Third Wave Information） 。第三波引进了一系列繁体中文版的《龙与地下城》核心规则书及小说（如《龙枪编年史》）。   

然而，这一时期的引进面临着巨大的市场阻力：

价格门槛： 进口的正版精装规则书价格极其昂贵，对于当时的中国学生群体而言几乎是奢侈品。

渠道缺失： 除了少数大城市的书店或专门店，普通玩家很难在实体渠道买到这些产品。

文化隔阂： 奇幻文学当时在中国尚未普及，复杂的规则术语对新人构成了极高的阅读障碍。

因此，这一时期的实体书往往成为少数爱好者的收藏品，而非普及的游戏工具。大多数玩家是通过《博德之门》（Baldur's Gate）、《冰风谷》（Icewind Dale）和《异域镇魂曲》（Planescape: Torment）等CRPG（电脑角色扮演游戏）第一次接触到D&D的概念，并在心中种下了“高自由度”、“深邃剧情”的种子。

真正推动D&D在中国扎根的，是互联网论坛的兴起。在Web 2.0尚未普及的年代，“纯美苹果园”（常被称为“特洛”或“果园”）和“龙骑士城堡”等BBS论坛成为了中国初代TRPG玩家的“耶路撒冷” 。   

由于缺乏便捷的正版购买渠道和中文支持，这一时期的中国社区发展出了一种独特的“协作翻译文化”。早期玩家多为大学生、程序员、海归或具有较高英语水平的奇幻文学爱好者。他们出于热爱，自发组成了翻译小组，以极高的热情翻译了海量的规则书（包括核心三宝书、扩展书、模组）。

这些翻译作品通常以TXT、Word或CHM格式在论坛内部流传。虽然这在版权法律上处于灰色地带，但在客观上完成了D&D规则在中国的第一次大规模普及。这种由社区驱动的知识传播模式，使得中国的D&D圈子从一开始就带有浓厚的“硬核”与“学术”氛围。

受限于地理距离和缺乏实体桌游店（LGS），中国玩家发展出了极具特色的远程游玩模式 ：   

IRC团（Internet Relay Chat）： 利用IRC聊天室进行实时文字跑团。这种形式要求玩家有极快的打字速度和反应能力，同时也催生了各种骰子机器人脚本。

回帖团（Play-by-Post）： 在论坛上通过发帖和回帖进行游戏。这种模式节奏极慢，一个团可能持续数月甚至数年，但优势在于允许玩家撰写长篇大论的文学性描述。

这一时期的中国D&D社区具有明显的“精英化”特征。玩家群体往往具备较高的教育背景和逻辑思维能力，这使得中国早期的跑团风格偏向于规则研究和战术模拟（即“推崇3r规则”的硬核风格）。“特洛”等论坛不仅是游戏场所，更是关于奇幻文学、游戏设计理论的深度讨论区，培养了中国第一批资深奇幻译者和从业者。

2008年，面对《魔兽世界》（World of Warcraft）等MMORPG对传统桌游市场的蚕食，WotC推出了《龙与地下城》第4版（4e）。这被认为是D&D历史上最具争议的一个版本。

4e的核心哲学是游戏性优先于模拟性。为了实现职业间的绝对平衡，设计团队引入了统一的AEDU资源管理系统（随意At-Will、遭遇Encounter、每日Daily、通用Utility） 。所有职业，无论是挥剑的战士还是施法的法师，都拥有相同结构的威能。这种设计消除了3e时代“线性战士，二次方法师”的不平衡问题，但也导致了严重的同质化——法师施法和战士挥剑在机制上变得惊人地相似，只是特效不同。   

随意威能（At-Will）： 每轮都可以无限使用，相当于普通攻击或小戏法。

遭遇威能（Encounter）： 每次战斗只能使用一次（短休息后恢复），威力中等。

每日威能（Daily）： 每天只能使用一次（长休息后恢复），威力巨大，通常能扭转战局。

通用威能（Utility）： 提供非攻击性的辅助效果。

这一设计成功地解决了职业平衡问题。在4e中，每一个职业在战斗中都有明确的角色定位（防卫者、打击者、控场者、领导者），且都能在每一轮中做出有意义的贡献 。

此外，4e高度依赖网格地图（Grid）和微缩模型，强调位移、标记（Mark）和状态跟踪。这种设计引入了所谓的“解离机制（Dissociated Mechanics）”，即规则与游戏世界逻辑的脱节。

（解离机制是指那些“虽然对游戏平衡有意义，但无法在游戏世界内部逻辑中得到合理解释”的规则 。

案例分析： 在3e中，一个战士能不能绊倒对手，取决于力量对抗和物理杠杆，这是模拟物理世界。而在4e中，一个战士的“每日威能”可能是一次强力横扫。玩家会问：“为什么我的战士每天只能做一次这个动作？是因为他累了吗？但他还能做其他动作啊。”这种限制只能解释为“为了游戏平衡，每天只能用一次”，而无法从角色的视角解释。

后果： 这种规则与叙事的脱节破坏了玩家的沉浸感（Immersion）。玩家感觉自己不是在扮演一个英雄，而是在操作一个拥有冷却时间（Cooldowns）的游戏单位。）

这破坏了沉浸感，被许多老玩家讥讽为“纸面上的《魔兽世界》” 。   

商业上，WotC推出了限制极严的GSL（Game System License），试图收回授权控制权。这一傲慢举动直接导致了竞争对手Paizo Publishing的崛起。Paizo利用OGL 1.0a推出了基于D&D 3.5规则的《Pathfinder》（开拓者）。《Pathfinder》成功承接了那些讨厌4e变革、怀念3.5版复杂度的死忠粉，并在2011年至2013年间多次超越D&D成为市场第一，这被称为“版本战争（Edition Wars）” 。

4e的设计初衷是配合一套名为D&D Insider的强大线上工具平台（包含VTT、角色创建器等）使用的。然而，由于项目负责人约瑟夫·巴滕（Joseph Batten）的一起悲剧性刑事案件（导致开发团队停摆）以及后续的技术管理混乱，承诺的完整VTT从未上线。留给玩家的只有一套计算极其复杂、本应由电脑辅助的规则，这进一步恶化了4e的实际游玩体验。

在中国，4e受到的机制层面的抵触情绪相对较小。当时中国正处于MMORPG的黄金时代，《魔兽世界》如日中天。4e那种明确的坦克（Defender）、输出（Striker）、治疗（Leader）、控场（Controller）铁三角分类，以及类似技能冷却（遭遇/每日威能）的机制，对于习惯了网游的中国新一代玩家来说反而更容易理解和上手 。相比于3r复杂的兼职和进阶职业，4e清晰的战术逻辑降低了认知门槛。   

然而，尽管机制上有共鸣，4e在中国依然未能走出小众圈子，主要原因是物理门槛。4e的设计极度依赖精确的网格地图和微缩模型（Miniatures）。在当时的中国，正版D&D模型获取极难且昂贵，国产未授权版模型质量参差不齐。这对于习惯了“脑内剧场（Theater of the Mind）”或网络文字团的中国玩家来说，是一个巨大的劝退因素。

与此同时，《Pathfinder》在中国的一小部分硬核规则党中建立了极高的声望。由于PF继承了3.5版的复杂度和丰富扩展，它满足了中国玩家对于“角色构建”和“数值优化”的嗜好。这导致中国D&D社区在这一时期出现了分化：一部分人坚持3r/PF的复杂规则，认为这才是TRPG的精髓；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寻找更轻量级的替代品。

面对4e的挫败，WotC启动了代号为“D&D Next”的项目。迈克·米尔斯（Mike Mearls）和杰瑞米·克劳福德（Jeremy Crawford）吸取了教训，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公开游戏测试（Open Playtest）策略。在为期两年的测试中，超过17万名玩家参与反馈，这一过程不仅优化了规则，更重要的是修复了WotC与社区之间破裂的信任关系。

2014年发布的第5版（5e）标志着D&D向其本源的回归。设计团队吸取了4e的教训，确立了“有限准确性（Bounded Accuracy）”和“自然语言（Natural Language）”的设计哲学。

这是5e最重要的数学创新，旨在解决3e/4e的数值膨胀问题。

3e/4e的问题： 随着等级提升，角色的攻击加值和AC会飙升到+30、+40。这导致低等级怪物（如AC 15的地精）对高等级角色毫无威胁，因为角色此时只能在掷出1（大失误）时未命中。这迫使DM在高等级游戏中必须完全抛弃低级怪物，不仅浪费了资源，也增加了备团负担。

5e的解决方案： 严格限制数值增长。角色的熟练加值（Proficiency Bonus）从1级到20级仅从+2增长到+6。属性值通常上限为20（修正值+5）。这意味着一个满级角色的攻击加值通常在+11左右，而怪物的AC很少超过25 。

结果： AC的“天花板”被压低了。一群低等级的地精如果数量足够多，凭借骰运仍然能击中高等级角色并造成威胁。这极大地延长了怪物的生命周期，让DM可以灵活混合不同等级的怪物，维持了世界观的一致性。

5e放弃了4e那样严格的关键词（Keywords）定义，转而使用自然语言描述规则。例如，不再使用“推行（Push）”这样的专用术语，而是用通俗英语描述“你用力将目标推开5尺”。

优势： 降低了阅读门槛，让规则书读起来更像奇幻文学而非技术手册。

劣势： 带来了解读上的模糊性。

哲学： 这体现了“裁定胜于规则（Rulings over Rules）”的理念回归。WotC明确鼓励DM根据情境运用常识进行裁定，从而支持“剧场式跑团”的复兴，不再强行依赖网格地图 。

5e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外部环境的变化。2015年开播的《Critical Role》以及《Stranger Things》（怪奇物语）的热播，将D&D变成了一种观赏性娱乐（Spectator Sport），吸引了大量从未接触过TRPG的女性玩家、年轻一代和非硬核群体 。   

在5e席卷全球之际，中国市场却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生态：D&D并非市场老大，真正的统治者是《克苏鲁的呼唤》（Call of Cthulhu, CoC）。这种“倒挂”现象值得深入分析。

CoC在中国的统治地位源于多重文化因素的叠加 ：   

二次元文化的渗透（Bilibili效应）： 中国TRPG的爆发很大程度上受到日本市场的影响。在Bilibili（B站）等视频网站上，大量汉化的日本TRPG“Replay”（跑团实况录像）视频成为了新人的入坑教材。而日本市场是一个CoC占据主导地位的市场，这直接导致了CoC在中国“先入为主”的优势。

规则的易用性（BRP系统）： CoC使用的d100系统基于百分比，直观易懂（“我有60%的侦查技能，投出50就是成功”），比D&D抽象的AC、豁免DC和法术位系统更符合直觉，大大降低了入门门槛。

剧本杀文化的接轨： 中国有着庞大的“剧本杀”（Script Murder）市场。CoC强调调查、推理和恐怖氛围，这种体验与剧本杀高度重合，使得大量剧本杀玩家能无缝转化为CoC玩家。相比之下，D&D强调的英雄史诗和战术战斗在剧本杀群体中受众较小。

题材的泛用性： 中国玩家倾向于将CoC规则作为一个通用引擎，用于运行各种非克苏鲁题材的团，如修仙、武侠、现代言情或校园霸凌题材。这种“万物皆可CoC”的文化在D&D圈子中较为少见。

在5e时代，WotC尝试通过授权代理商引进简体中文版三宝书。然而，出版审批的困难导致中文版往往滞后于英文版数年。此外，翻译质量也时常引发争议。这导致了一个尴尬的现状：核心D&D玩家依然倾向于购买英文原版书或使用民间汉化的电子版（如CHM/PDF格式的合集），官方中文版更多是作为收藏品存在 。

同时，D&D核心职业名称的翻译在中文社区一直存在学术争论 ：   

Wizard vs Sorcerer vs Warlock： 分别对应“法师”、“术士”和“邪术师/魔索士”。其中Warlock的翻译最为棘手，既要体现其与宗主（Patron）的契约关系，又要避免“邪”字带来的道德预判（因为5e中Warlock并非必须邪恶）。

Cleric vs Priest： D&D中的Cleric更接近身穿重甲的“战.地神官”，而中文“牧师”一词容易让人联想到纯粹的治疗者。

Monk与Ki： 这一职业深受东方文化影响，但在2024版中WotC为了去文化挪用化将Ki改名为Spirit Points，而中国玩家反而更习惯称之为“气”。

2023年初，WotC试图推出限制性极强的OGL 1.1，意图废除OGL 1.0a并对第三方创作者实行版税制度。这一举动引发了全球社区的激烈反弹，被称为“D&D历史上最大的公关灾难”。包括Paizo、Kobold Press在内的竞争对手联合发起了ORC许可证，玩家大规模退订D&D Beyond。

最终，WotC被迫妥协，做出了历史性的让步：将5e核心规则（SRD 5.1）放入知识共享许可（CC-BY 4.0）。这意味着D&D的核心机制从此成为永久的公共财产，任何人都无法再将其收回 。虽然这一事件主要发生在西方法律语境下，但在中国社区也强化了WotC“贪婪大厂”的负面形象，促使部分DM开始转向PF2e或其他独立系统。   

而2023年发布的《博德之门3》（Baldur's Gate 3, BG3）对中国D&D市场产生了核爆级的影响。

BG3在中国销量惊人，不仅让“D&D”这个词汇冲出了核心圈层，更向数百万中国玩家普及了d20检定、优势劣势、法术位等5e核心概念。许多从未听说过跑团的玩家开始对这个系统产生兴趣 。然而，将BG3玩家转化为TRPG玩家面临巨大挑战。BG3提供了顶级的视听享受和计算机自动处理的规则计算，而线下跑团需要玩家阅读厚重的规则书并进行繁琐的计算。许多因BG3入坑的新人，在面对“没有画面”、“需要自己算数”的线下团时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。中国极度缺乏合格的地下城主（DM）来承接这波流量。不同于CoC的短模组，D&D的长战役对DM的要求极高，导致许多新人即使想玩也找不到组织。

为了庆祝50周年，WotC发布了2024年修订版规则（One D&D），并正在开发代号为Project Sigil的3D虚拟桌面。

2024规则变革： 引入了武器专精（Weapon Mastery）系统，赋予不同武器特殊的战术动作（如Cleave顺劈、Push推击），解决了菜刀职业战斗枯燥的问题。同时，种族（Species）与属性加值解绑，更加强调背景（Background）对角色的影响 。   

为了解决战斗职业（Martial Classes）游戏体验单调（通常只是“我攻击，我造成伤害”）的问题，2024版引入了武器专精系统。

机制： 每种武器都获得了一个特殊的战术属性（Mastery Property）。例如：

Cleave（顺劈）： 击中一个敌人后，可以顺势攻击邻近的另一个敌人。

Push（推击）： 击中后可以将敌人推后10尺。

Graze（擦伤）： 即使攻击未命中，也能造成少量伤害。

Sap（削弱）： 击中后使敌人的下一次攻击具有劣势。

意义： 这一系统在不增加过多计算复杂度（不打破有限准确性）的前提下，赋予了不同武器真正的战术差异，让战士和野蛮人在战斗中拥有了类似法师“选择法术”般的战术选择权 。

术语上，Race（种族）被Species（物种）取代。机制上，属性值加成不再绑定于种族（如“兽人+2力量”），而是绑定于背景（Background）。

设计意图： 这不仅是为了游戏平衡，更是为了剥离“生物决定论”的色彩，符合现代社会的多元价值观。现在的角色构建逻辑是：“你强壮是因为你是铁匠出身（背景），而不是因为你是矮人（物种）。” 。

将玩家经营基地、要塞的规则核心化。这不仅仅是闲暇活动，而是提供具体的机械收益（如自动产生药水、提供复活服务等），旨在强化探索与社交支柱，延长战役的生命周期。

基于虚幻引擎5开发的Project Sigil承诺提供3A级电子游戏的视觉体验。对于中国市场而言，这可能是一个转折点。中国玩家习惯于高画质的电子游戏，如果Sigil能解决网络连接问题并提供中文支持，其视觉化体验将极大降低中国玩家的想象力门槛，弥合电子游戏与桌游之间的鸿沟。

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是2024年初，有关企鹅拟收购D&D IP的传闻在中文互联网上广为流传。威世智随后官方辟谣，声明虽然与企鹅保持定期沟通，但并未出售IP 。这一传闻也折射出D&D在中国发展的核心痛点：缺乏强有力的本土发行合作伙伴。目前，D&D在中国的官方出版物推进缓慢，2024新版规则书的中文版发售遥遥无期。相比之下，企鹅若能深入介入（如代理VTT或手游），利用其强大的社交网络（QQ/微信）和服务器基础设施，或许能解决D&D在中国“有认知度无游玩渠道”的尴尬局面。

《龙与地下城》的五十年，是从“特例集合”走向“统一系统”，从“实体桌面”走向“虚拟空间”的五十年。它经历了TSR的各种设定集狂欢与破产，3e的系统化重构与OGL繁荣，4e的激进改革与分裂，以及5e的回归本源与流媒体爆发。

在中国，它经历了一条从“自主传播的精英游戏”到“被电子游戏反向普及的大众文化符号”的独特路径。当前，D&D在中国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十字路口，而与本土霸主CoC的竞争，本质上是两种游戏文化的竞争——“英雄史诗/战术模拟”与“调查推理/剧本体验”的竞争。

未来，随着Project Sigil等数字化工具的落地，D&D有望通过“电子游戏般的体验”来弥合这一鸿沟，但前提是必须跨越语言与服务的本地化高墙。威世智是否愿意在这个独特的市场上投入真正的资源，或寻找像企鹅这样强有力的盟友，或许将决定这条巨龙在东方大陆的命运。

表1：D&D核心机制演变对比

表2：中国市场D&D与CoC生态对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