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0104 的代码重启
身份证上 110104 这串数字,在我钱包里躺了二十多年,直到某天被银行柜员指着屏幕笑:“您这宣武区早成历史了。” 我当时正拿着存折取日元,汇率跌得像菜市场烂菜叶,听见这话差点把护照当纸钱烧了 —— 要知道我家老宅离菜市口法场直线距离不足三百米,当年刽子手收工喝豆汁儿的摊子,就在我家胡同口。
宣武区被西城区吞并那年,我正在东京练居酒屋日语。房东太太指着电视里故宫的金顶问是不是我家后花园,我想说我家后院只有堆煤的棚子,却看见新闻里闪过熟悉的胡同牌被吊车摘走。那天晚上我喝光了半瓶清酒,对着手机里 “宣武区人民欢送您” 的横幅哭,隔壁留学生还以为我在祭奠天皇。
回国赶上拆迁时,推土机正啃着我家那棵老槐树。张大妈抱着腌菜坛子从废墟里钻出来,说全胡同的人都要搬到五环外的回迁房,“跟你小学同桌那谁,就住你家楼上三单元”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想起那个总借我橡皮的姑娘,她马尾辫扫过我胳膊时,像槐树叶蹭过皮肤的痒。
在回迁房住了五年,我把小区逛成了宣武地图。便利店老板娘像胡同口卖冰棍的婶子,快递柜的位置正好是当年跳皮筋的空地。有次在楼下超市看见个穿蓝布衫的阿姨,背影像极了前女友的姥姥,我追出去时,只听见晚风里飘来半句 “宣武门的车……”
上个月刷小红书,突然刷到个标题《消失的 110104》。视频里有人举着旧粮本在拆迁废墟前转圈,bgm 是胡同里收废品的铃铛声。我手指悬在点赞键上发抖,突然看见条评论:“我家就在法场对门,小学总偷摘隔壁的槐花。”
用户名是 “李三月”。
我盯着屏幕看了三分钟,直到锁屏映出自己发红的眼睛。试探着敲下:“你偷的槐花,是不是总掉在三楼窗台上?”
消息发出的瞬间,楼下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,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。
手机在掌心震了两下,像当年她扔过来的粉笔头。
“那时候你总在窗台写作业,槐花掉你算术本上,你就追着我打。”
我盯着屏幕笑出泪来,突然想起毕业那天她塞给我的同学录,最后一页画着歪歪扭扭的槐花树,旁边写着 “三楼的傻子”。那本册子在我去日本前塞进了旧书柜,拆迁时大概跟煤棚一起埋进了废墟。
“你还记得王大爷的修鞋摊吗?” 我打字的手指在抖,“你总说他的胶水味儿比你姥姥的酱菜还冲。”
这次回复来得很快,带着个呲牙的表情:“上周在小区门口看见个修鞋的,我问他会粘塑料凉鞋吗,他说现在小孩都穿 AJ 了。”
窗外的铃铛声渐渐远了,楼道里传来谁家炒菜的香味,居然是胡同里张记炒肝的味道。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 110104 开头的身份证,突然想起她生日那天,我攥着攒了半月的零花钱,在菜市口的小卖部买了支橘子味冰棒,结果在胡同口撞见她跟别的男生说话,冰棒化在手心黏糊糊的,像没说出口的告白。
“明天上午九点,小区南门的便利店见?” 她发来这句话时,我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,跟当年跑着追她的脚步声重合在一起。
便利店的玻璃门反光里,我看见自己眼角的细纹,突然很想知道,她会不会也带着当年没长开的婴儿肥,站在槐花飘落的位置等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