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上的事,大约总归有个次序。昨日既说了表弟,今日便轮到表妹罢。这表妹是我小姨家的孩子。五月光景,她便透露出欲来京城游玩的念头,说是结伴姐妹,夜宿寒舍。当时只道寻常,未作深想。岂料后来横生枝节,竟不能成行,推说待到暑假,再议不迟。
不料七月初头,她忽而急急寻我,言道即日便要动身,嘱我为其“打个掩护”。骤然闻此,不免愕然,面上大约显出许多问号来了。问:“何须掩护?”答曰:“家中只道我是来京谋事,实则先同朋友玩耍两日。”——至于这“朋友”何以用“他”字,容后细表罢。我思量着,暑假既至,玩一两日也属寻常,遂应了。及至夜间,再问车次以便接应,她却忽地变卦:“不用接了,也不来你处了。”
不来便不来,倒也省却麻烦。谁想次日晌午,电报又至,说是午后二时的车便到京。愕然复起,听那口气,分明仍是盼我去接的。电话里细细盘问,方知她竟还在老家,未曾登程。误以为故乡午后二时有大巴直发京师,殊不知此车原是子虚乌有。偏生家母正与小姨通话,提及此事。表妹那厢坦言欲来,小姨这边却道:纵有二时车,抵京已是夤夜,孤身女流,如何放心?断不许行的。议定次日乘早班车,午后两时许该当到了。
时辰车次,到底定下了。我惯乘这趟车,知它必于何时抵达,心中了然。只是叹我这表妹,似乎全然不懂筹谋。明知她那“朋友”只这几日空闲,本该六号启程,七号便能整日相聚。岂料她六号晨竟未能起身,误了班车,须拖至七号方能抵京。然而她那朋友之闲暇,兴许偏偏七号便已尽了!于是与我商议:出站后,由我去接行李,她便径直寻那朋友游乐去也。噫!
先前我们众人,竟都一厢情愿,以为那“朋友”无非是她姐妹、旧日同窗,在京里等候同游。然而大谬不然!后来方知,她在老家暗结鸳盟,此番原是来会情郎的。那男子在京做些营生。此事初时她不曾漏半点口风,还是家父察觉蹊跷,教我套问出来。家中对她这情事,初是极力反对的,只因她素有那精神上的症候,素日赖药物调理。父母也就多了几分隐忍,只要不行乖张事体,便听之任之,大约是这般的态度了。小姨她们未必不知晓她是寻情郎来了,偏生未明告我们,这反倒使我们甚为被动。待到接了表妹,小姨消息追至,命其随我归家,莫去寻那男子。岂知情郎动身太早,未及我至,二人早已聚首。我亦不便多言,毕竟成人了,晓得轻重利害,只略问去处、约莫归时罢了。那男子倒还老实,说了游玩地点,并称五时余便送归。我还能说什么?只得携行李先行。
接站已过两点,料她旅途劳顿,午膳必未用罢。二人却径直游乐去了。我思忖着,玩乐之前,总该觅食果腹罢?谁料傍晚得她微信,竟是饿极——原来竟不曾吃!不免诧异,我虽未涉情场,然一人千里迢迢为你而来,竟不知其腹中空虚否?即使不知,问一问总不难罢?她便不能言及么?却只抱怨“景区饭食金贵”,又饿着。是那男子送她至地铁,言道手机仅存三格电量,恐要折返——既知出门游荡,双方竟都不备充电宝,亦是一奇。我只得替她寻觅换乘路线一一发去。她道待会儿便乘公车前来,未几却又叫了车。疲惫欲死,情有可原罢。只是抵门后,竟无钱付那车资!道是微信钱囊已竭,央家母垫付。怪哉!既无钱帛,何故打车?况那男子送行回来,替他打个车,难道不也算尽了情理么?
或者她真是来找工做的罢?翌日果见她翻检招聘软件,搜寻暑期短工。原是说来京与那位亲戚家的姐姐(姑姑之女),同谋此计,玩耍两天后,便与其姐友人会合应聘。谁料忽传那处暑期工已停招!表妹顿时阴郁满面,无端烦躁起来,显出甩脸色的光景。既为兄长,少不得规劝两句,说既然缺位,安心玩几日也好。她竟以为我语带讥诮,反唇道:“纵找不到工作,也比你强……”云云。此话着实令人莫名。
终究是劝不住的。未几,她竟又不知从何处寻得一个信儿,说是怀柔雁栖湖左近电子厂在召暑期工,她与那位姐姐立时要去面试。上午只字不提,捱到中午,忽而发急,促我速寻去那地方的路径车次。午后二时半,我将她送到公交站头,独自乘车而去,傍晚七时三刻方抵。说是次晨便去面试,姨夫亦要陪同。我看了那厂名,暗查其况,公司虽开张日久,目下招的却尽是些有经验的技术工匠,未闻普工之缺。罢了,此刻方悟,助人之情原该放下,且由各人的命运去罢。果不其然,面试未成。当日下午,她便又辗转返回,于北京西站登车,竟奔保定去了。